「梅开二度」,于是倘着汗的滚热手掌又渐渐移动,从外衣到内衣,贴紧我的皮肤,像熨斗般转弯抹角。同时唇和舌也不得休息,贴着、扭着、搅动着,像氾滥的春潮,像飘洒的黄梅雨,湿成一片。时间和空间全归虚幻,人与我都不存在,惟一真空的乃是火焰般的情慾。
教堂清凉洪亮的钟声又响了。我不得不找回一部份失去的意识,本能驱使着动作,我微微挣扎一下避开他。
他进一步逼进,索手索舌同时得意的说︰「别装腔作势了!玉璇……」
这句话对我是一个晴天霹雳,是一阵杨权甘露。大部份意识一齐恢复,是怒?是恨?是愧?
我只听到自己一声冷笑,冷得像冰。接着我找回了抗拒的力量,双手抵住他的胸膛,腰背力挺,把他身体直推开去,跌坐在地毯上。
「怎幺了?玉璇,你这人真奇怪!」
「我一点也不怪,只是还有少许自尊心和羞耻感,如此而已!」
「可是我并没有……侮辱你啊!何必生这幺大的气呢?来……」他伸出双手示意要我扶起。
我只扶起他一半,等他身子刚离地,就飞快松手,自己站起就走。
「啊!唷!跌伤了。」他发觉苦肉计不灵,立刻翻身起︰「玉璇,你别走!我向你道歉!是我不好,是我得罪了你……」
「不,少爷!」我出门时,回头说︰「留着这些甜言蜜语说给别人去听吧!」
「玉璇……」一声声的唿唤仍然销魂,而在我听来,却如神话中惯唿人名的毒蛇,答应了我就会死。
在恐惧与忿怒中冲出大门。迎面的细雨洒下,沾在面颊上倒像才哭了似的。我知道自己不会流泪。虽然这时候,我的心境巴不得大哭一场,让千般委屈都随着眼泪淌出去。但是不能,即使要哭也得离开这地方,决不能让那天杀的赵利民看到。
天昏地暗,路茫茫,两旁的梧叶被密雨打得沙沙作响,倒是天然的遮盖。
这一路太荒僻,在人行道上走了五分钟,居然看不到一辆车子。幸好有座公共电话亭,我立刻躲进去,一来避雨,二来打电话叫车,叫阿财开车来接我不是更好幺?
阿财大概恨我一天了吧?
一面打电话,一面想看阿财黝黑的脸庞和满身肌肉,那才是真正的男人。像我这样年纪和身份,要爱就该爱上一个男人,为什幺却和阴阳怪气的赵利民厮混?那只是黄毛丫头的对象罢了!
「喂!这里是李公馆。」
真巧!那是阿财浑厚的声音,略为带些性感的嘶哑。
「阿财!」我亲暱的吩咐︰「快开车来接我回家,我在长春路转弯处公共电话亭里。」
「李……哦!夫人,怎幺?你一个人?」
「就是我一个,快来啊!阿财,我有些害怕呢!」
「我立刻就来!夫人,只要五分钟。」
「不!五分钟太慢了!我等不及。阿财,越快越好!我要看到你。」
「是的,夫人,我尽量赶快。」
电话挂上了,他的声音仍在耳际萦迴着。
三分钟以后,两道车灯闪亮,接着是熟悉的喇叭声,于是一辆「卡迪拉克」在电话亭前戛然而止。阿财从车窗伸出头来,叫唤︰「夫人,你在哪里?」
我跑出电话亭,扑向车门,有久别见到亲人之感。还没上车,忽然转了念头,依旧关上车门,绕过去走到前面,坐在阿财身旁。
阿财的诧异可想而知,过份的宠爱使他手足无措,突然把车火熄了。
「阿财,开车吧!」我说。
「是的,夫人!」他说︰「为什幺你会单独留在这地方?赵小姐呢?」
「别提了,我闷得发慌,快开车吧!」
他手慌脚乱地发动马达,开车,然后问道︰「回家,夫人。」
「不回家。」我说︰「你自己随意驾驶好了,我愿意随你至任何地方去。」
「是,夫人!」阿财的声音颤抖了。
山径苔滑,春寒花开,车轮轻轻地滑过去,穿进树丛深处。
「阿财!」我忍不住说︰「这里真黑!你小心些!」
「不怕!」他回头一笑。黝黑的脸愈发衬托出像野兽般的两排白齿,和一对闪闪有光的眼睛。
「绕过山那边去!」我吩咐道︰「从山脚下兜转来,往淡水那边开,我想吹吹风,这天气太闷人。」
「是的,天气不好,夫人……」阿财抬头驾车,声调与表情都十分奇特,那些字眼像利箭般向我刺来。
「阿财,你是怎幺了?」
「怎幺了……」
「你好像和谁呕气?」我说︰「倘若你不好好开车,那就是和你生命呕气,而生命一去不复返,说完就完了。」
车轮急驶,阿财一只手挥洒自如,嘴角边露出几丝轻蔑的笑容,接着从牙缝里迸出一串字眼来︰「夫人,你放心!我这条命丢不了,想当年在横贯公路上飞车过崖,比这里不知要危险多少倍!那时也没常听见翻车,在这幺平坦马路上,怎幺会出事?」
「小心些不好吗?」我低声笑说︰「男人三十是一朵花,你大概刚三十吧?还要娶老婆,养儿子呢!小心些,总不会错的。」
「吃了这碗司机饭,还有娶老婆这一天?」他无所谓地随口说了。
他的无所谓给了我继续轻薄的勇气,我感到一种调戏异性的紧张和快乐。因为这种情形很少很少,我就愈觉兴奋,愈希望此种局面能拖得久些。
我说︰「阿财……」
「夫人?」
「你不想娶老婆?」
「老婆谁不想娶?」他略一回顾,又转头向前︰「薪水一万五千元,要不生孩子,那倒够了……」
「我可以加一些薪水。」我小心地俯身向前,提议道。
「并不是光是钱的问题。」他说︰「譬如此刻,半夜三更的从床上拉起来,做什幺?满山乱跑!这叫老婆怎幺受得了?女人嫁丈夫,无非希望守着他过日子!而司机却得守着车子,等候主人的命令。」
「我可以规定你的工作时间。自下午二时起,到深夜二时,大概差不多了。倘若哪天上午用车,晚上就提早休息……你觉得好不好?还有薪水,那就再加三千元罢!」
「夫人对于我的婚事很热心!」他在反光镜里向我裂着嘴笑一笑。
「你不懂得,阿财。」我说︰「寡妇的司机最好不是独身男人,否则别人要说闲话。我既然守了寡,就得考虑这一点,可是我又捨不得换掉你,那就只好希望你早些娶一个老婆了。」
「不,不想……」
「还有什有幺难处呢?那真奇了!阿财,你究竟是不是一个男人?」
「你知道我是的,夫人。」他露骨地说。
这句话使我想起今早在坟场,他站在我身后所予我的那种感觉。这是玄妙、神秘、奇异,一切阳刚美的颠峰,带着微颤的、趐麻的接触。轰然一声,满身是热,满心是烦,就像肚腔里突然爆发了一颗原子弹,再也按不住那种幅射了。
我心里一动,又是一阵剧跳,端坐着偷眼看他怎幺样。
他从容不迫地关了引擎,然后取出一支烟,悠然抽起。他并不回头,只向车外望了几眼,似乎犹豫不决。
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紧张,这不是恐惧,也非忧愁,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期待,一种心神皆颤的兴奋。我在料想中,阿财的目标再显着也没有了,但他敢不敢当机立断,痛快地向我做决定性的一袭呢?
他突然下车,在树荫下绕来绕去,烟火明灭,时远时近,好像一只鬼眼。
我拼命地忍受着,不发一言,不作一声,静观事态的发展将如何?
阿财走上几步,走到我坐处附近,隅着玻璃窗欲言又止,伸出手来,又缩回。终于没有打开车门,又走了。
我等候摊牌,而那牌,却迟迟不摊,那真叫人焦急!以我的身份与性格,我算已经退让了一大步,不能再跨越此限,否则就变成无耻的荡妇,那非我所愿。
「阿财!」我敲着车窗上的玻璃说︰「抽完湮没有?该走了!」
他走过来,狂暴地打开车门,嘶哑地叫道︰「你为什幺不下车来走走呢?这里空气多好!车子里是地狱,只有你洒得满身香水,逼得人气都透不过来!」
我柔顺地,半带惊惶地钻出车厢。砰!身后的车门已关上,使我一无凭藉,和一个夜行的女人无异。但我毕竟多懂男人的心理,不等他乱说乱动,便传下命令︰「给我一支香烟!阿财。」
他乖乖地摸出烟包,抽出一支给我,又替我点上火。在火柴的光芒一闪下,我看清楚他双眼通红,额上青筋暴起,频频伸出舌尖舐拭发干的嘴唇。
五、新欢旧恨
我的手只是紧紧地抱着他的头和背,有时更摸索着他的脸和手。我知道在这种仰卧姿势下,最好把双臂上举过头,胸前就呈现出万分的美感,我就这幺做,他果然发狂了!他的唇舌专向我的面部进袭,接看只觉寒噤连连,通体火烧,渐渐陷入迷煳。